南榻听风眠,东窗观云游。西山逐月落,北斗耀长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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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】浮生前尘

《浮生前尘》
*“前前前前世,车马轻裘,高官厚禄,浮生几何?”
绿袍青年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貔貅石雕,手中的竹片笔怦然落地。
“阿罗,汝可安否?切莫颓然,逝者已去,节哀顺变。”
嘲风沉默着,鹞鹰沉稳的声音回荡在这封闭狭隘的房间内,语气略带遗憾与关切。
绿袍青年只觉是些难言的情愫在顷刻间化为悲怆,心冷的痛溢于言表:“吾无妨。”他探出手,轻柔捧起面前一叠帛书,一张张投入燃烧着的火盆中。
绿袍青年分明处在充塞着浓重刺鼻的熏香、火盆烧得燥热难耐、掩窗垂帷幕的屋中,但那双消瘦苍白的手却冰若死物。他的动作有点迟缓僵硬,但却坚定。
“阿罗,若是痛,就莫逞强了……”
嘲风尖细的声音响起,它与鹞鹰已是许久未见过绿袍青年了,它们虽只是咸阳宫上的脊兽,但却也察觉到青年的不对:“阿罗,汝有事瞒着我们吧!”
绿袍青年并没有回答,而是转移了话题:“鹞鹰,大公子……如何……”
“已是敛尸入棺了。”
“……”绿袍青年垂眸起身,看着雪白的丝绢被火舌吞噬殆尽,他喃喃道,“吾不该回咸阳,不该回……”他未曾想到,此去一别,便是永远。
他犹记那日,塞外风沙迷茫归途,荒草如波澜起伏。他收得家信,单骑回都。
而那身后送别他的人,着一袭尊贵的玄色衣裳,玉冠束发,端是俊朗无双。
“毕之,回京之路漫漫,卿且要小心。”扶苏递给他一枚符节,“虽闻是令尊病重,但吾想是不日便会好转的。”
“多谢大公子关怀。”甘罗的手生硬的持着缰绳,他接过符节,佯装淡然地敛袖,不敢将臂膀上触目惊心的尸斑露出,“借公子吉言,想来家父会渐渐好转。”
“毕之,也莫为吾操心。吾身于蒙恬军军中,不会有事的。”扶苏笑容亲切,他温和的望着自家侍读,“望卿早日归来。”
“喏。”绿袍青年调转马头,向着回京的方向驰骋而去……
甘罗手微颤着抽出一张帛书,捂着唇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,暗红色的、粘稠腐坏的血染红了白绢与墨迹。他若无其事的将它丢进火盆里,闭上眼睛……
他忆起,鹿鸣居中,那身着破旧紫袍的少年,怯懦地为他开了一扇门,给在宫中饱受排挤的他一点人情的温暖。
他想到,半步堂里,那高壮的将军之子,手执金戈,与他在烛火下对决一番,被他斩落马下。
他念着,高泉宫内,那秀丽的姑娘着一袭浅色衣裳,嘴角噙着笑,翩然而至,将编好绳线的玉璇玑置于他面前。
他思虑着,少时比肩嬉笑的少年和少女,现在都是如何了?
婴做了个闲散王爷,终日泡在酒楼食肆中,逍遥自在。王离执戈为将御敌于大漠之中,抛头颅撒热血,餐风饮露。而采薇至今未嫁,在深宫中缝衣制绸,耗尽锦绣年华。
往事如烟,随风而逝,他的胸腔早已是余热皆无。已然僵死的躯体五感飘摇,似是下一刹那就要泯灭。那日夜花香陪伴少时的梦啊,早已在王朝的变迁中,付之一炬了!多少年博览经纶、秉烛问政、高谈阔论,朱砂笔批过万卷书;多少年寒来暑往、春去春回、斗转星移,白羽箭飞越大漠空。笑谈神仙方术,笔锋划过丝绢留下旷世策论的峥嵘年岁,皆在那一剑下消失了……
青年上卿睁开眼,痴痴望着火盆中焚灭的堪称国策的绢书,嘴角勾起的笑心酸苦涩:“始皇驾崩,赵高把持朝政,我秦朝万里江山要易主啊!大公子,若汝泉下有知,可会安去?”
“若公子还在!……”他的声音趋向哽咽,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,“吾二人韬光养晦了十载春秋,却是黄梁一梦,毕之不甘啊。”
嘲风与鹞鹰失了声音,它们沉默的倾听着,一言不发。
“你我休戚相关,宠辱与共。今君去矣!臣应与君同去。何况,赵高本就不会放过公子一脉的我。”
甘罗闭上眼,他无声地喘息着。
命运扼上了他的咽喉,绮丽的回忆太过沉重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曾经岁月翩若惊鸿,如今皆做白绫三尺,绞杀缢尽他仅存的“悦”。
他微微弯下脊梁,蜷缩在一起,像是在汲取些许温暖……
咸阳的夏,是温暖的。
“毕之。”那翩翩少年郎手执一卷竹简书,他看着桌案上的一摞奏折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,“毕之……”
“公子,有何故?”绿袍少年席地坐于不远外,他面前放着一尊青铜小鼎,案几上还有着繁杂的草药山石。他随意摆弄着阴阳燧,深褐色的瞳仁望着亭外一池薄薄的小湖。
“汝也信这长生不老之术?”扶苏拾来一竹笔,往亭外池中一沾,再往桌上开了盖的朱砂一摁,开始批阅奏折了。
“非也。吾只为完成吾师布下的任务矣。”绿袍少年摆摆手,他收回目光,认真研磨起草药石粉,“吾所做之丹药,吾自不敢食。”
“便莫炼丹。”扶苏轻轻道,“帮吾批示这奏折吧。”
绿袍少年将粉末倾泻至鼎内,扣上鼎盖,扭转阴阳燧,点燃鼎下艾绒。他神情从容淡漠:“公子宜自谋。”
扶苏窘然笑道:“毕之,莫要如此绝情。吾与卿并不堪为君子之交罢?”
“……”少年默然不语,他垂眸起身,皓白纤细的手自探向案几上的奏折,从中拾起一封。他抿着嘴,稍稚嫩的脸上略带严肃,他娇矜而又倔强道:“只此一次!”
扶苏的笑容染上几抹真心,他用温柔的眼神望着年少的上卿:“只此一次。”
“那臣便献拙了。”

“甘上卿,该上路了。”门外,有人口气生硬不屑。
“……”青年上卿捻灭了貔貅石雕边的熏香球,袅娜的青烟戛然而止。
他慢慢褪去官服,解下官府绶印,换上了素麻缟衣。他的身体虽已油尽灯枯,但头脑却依旧清明,他明白这往始皇陵一去,便是无法生还。
“此生便这样了吧……望轮回道怜悯,下世与这世人再续前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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